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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五十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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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五十章

九商心中暗道,當初自己在古木圈中險之又險,好容易已將月華劍鋒貼上了彥紇的背脊,櫻秦不過朝自己的方位蓮步姍姍一回,自己的手便連劍都握不甚穩,這是何等功力?偏生彥紇還以為櫻秦手無縛雞之力,真真是被蒙蔽得太深!

墻上那只火把熊熊燃燒,偶爾會輕輕“撲”地一聲,彥紇的影子便在半幅殘破的石墻上微微一晃,說不出的茫然孤寂。火焰照耀下的櫻秦愈發顯得明眸善睞,哪裏還有當年九商初見時半點呆滯木然的模樣?當初在古木圈中,九商同程雲亭見著的那一襲白衣,只知道伺弄碧色刻章的那位,是個木頭美人;可眼前的這位,便是自迤邐畫卷上款款走出的仙子,一顰一笑中還帶了些野性與狂烈,偏生那暗潮在眼底洶湧如同山雨欲來的奢海之底,愈發攝人心魄。櫻秦輕聲笑道:“如今你知曉了,如何?一直被蒙在鼓中,又如何?你說我是否覺察了些甚麽……那睥雄樹上半邊葉子,可是盡數黃了的?”她不去看彥紇驟然縮起的瞳孔,淡淡道:“你同睥雄們到底有甚麽糾纏,我不曉得,可我卻知曉那株樹是根本。你可是不知曉為甚會好好兒失了半邊法力?”

彥紇緊緊盯住櫻秦的眸子:“這又是為甚?”

櫻秦並不答話,只是擡起自己的右手來,仔仔細細地觀賞著那碧色的刻章。有棱有角,不失分明端正……章底的那圖騰已然模糊。她自嘲地彎彎嘴角,遂又擡起左手——如今練多了邪法,若是細細瞧,已然能瞧出指尖那些藏不住的黑色倒鉤。若是再過上一陣子,只怕自己想瞞亦瞞不住了……如今同彥紇撕虜開來也罷,睥雄那些混帳東西們素來最愛過河拆橋,自己再推波助瀾一番,也教彥紇嘗嘗甚麽叫做蝕骨之痛!

彥紇本自神傷,卻見櫻秦一直望著左手出神,他的雙目本在夜間極難視物,卻能瞧出些不尋常的端倪來——櫻秦原本白膩如玉的左右,如今已然如同一段焦枯炭木!他一驚之下,忽然想到了櫻秦在奢海中那般自如……烏焦的左手上密密麻麻的倒刺倒鉤……白日裏勤勉不輟的章石敲擊……奢海底下那鎮著的……兕獸的生魂!

一股濃重的絕望鋪天蓋地而來,彥紇覺著櫻秦同自己開了個天大的玩笑。他原本以為,櫻秦日日敲擊刻章,不過是為了緬懷自己逝去的父兄,為已然消隱的睨兕一脈祈福,哪裏料到她這是練了傳說中的“祭兕法”!

原本櫻秦所在這一脈是極兇狠殘暴,後因了一位祖先幡然悔過,便將血脈中的兕獸之魂生生鎮入奢海底下,並以碧璽刻章,制成封印,上繪圖騰——形容似虎,卻口無尖齒,掌無利爪,神情悲憫雍容,並將這一脈喚作“睨兕”, 不傷不殺,秉天奉理……可後來又有心存不甘的後輩,傳出一種秘法,若能親手將那碧璽章底的圖騰磨去,便能喚醒奢海之底的兕獸生魂,擁得無窮法力!

他魂不守舍,喃喃問道:“櫻娘……你到底信不過我,所以寧可將自己一點點毀去,對那奢海之底鎮著的那位,寧可以身相飼,都不肯信我能護你半分,是也不是?”

櫻秦有瞬間的失神,輕聲道:“是,如何?不是,又如何?當年我信你,故而力排萬難將你接回奢海之側,你瞧瞧——”她將右腕擡了起來,指了指那略顯殘破的石壁上一處坑窪,道:“當年這裏頭是何等光景,你都瞧得清清楚楚。崎木嶺的鉆石林同寒碧潭底下的各色晶石加起來,只怕都抵不上這壁上一粒寶珠。睥雄們嘲諷睨兕一脈偽善奢華,可他們自己呢?燒殺yin掠,無所不為!當年他們結伴破開陣法,沖入奢和殿裏,甚麽都不放過!若是我不曾猜錯,如今這些寶物都在睥雄們的霞影峰上熠熠生輝罷?”

彥紇跌坐在一側的石凳上,失魂落魄,好半晌才道:“如我這般,又有甚麽意趣!當年我便該將自己在藥泉中活活溺死,為甚又要出了迷心谷來!”

貼在外壁上的九商猛地恍然大悟,當年曾聽姨祖母講藥泉威力之猛,便提過曾有一頭金獅子,雖受藥泉浸yin法力高強,可終究失了心智,最後被獅族長老們合力趕出金獅崖,最後不知所終……原來,眼前的彥紇便是那頭消失在眾人眼中的金獅子!她忙伏在程雲亭耳側道:“這頭金獅子,是進過藥泉的,先前那罔行陣中,只怕有一部分出自他手——可還記得先前咬上我的囚龍草?陸憫柔曾道那草只生長在藥泉旁的石縫之中,當初的那株定然是彥紇自迷心谷帶出的!”

程雲亭悄聲道:“這亦是怪事——俗話說獅虎不相容,更何況是在靈毓山這般地界之上?他一頭金獅子,竟能在虎嘯嶺逗留這般久,且同那睥雄一脈這般親密,正正是……”

九商輕聲嗤道:“不過是相互利用,兼相互提防罷了。我這幾日聽壁角,倒是愈發聽出了些頭緒來。這彥紇當年同虎族聯手,將自己的母族金獅子一族打得氣焰盡消,迫得連‘金獅崖’三個字兒皆不敢再用,自此這靈毓山中只提虎,不提獅——這樣倒罷了,聽聞當年金獅子們亦是縱橫霸道,如今出了一個彥紇,眾人不過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,念兩句冤孽罷了。”她頓了一回,又輕聲續道:“我這幾日聽來,似乎當年虎嘯嶺上亦有兩股血脈,一喚作‘睥雄’,一喚作‘睨兕,’睨兕一脈富足安逸,睥雄一脈狡猾貧瘠。”

程雲亭嘖嘖稱奇:“果然如此,那甚麽‘霞影峰’上,當年只怕除了水同石頭,甚麽也沒有。”

九商微微頜首,也不管程雲亭是否瞧見,又道:“若不是我這幾日機緣巧合,哪裏曉得奢海一側有這些秘辛!你瞧著石殿,聽櫻秦述來,只怕當年亦是一等一的輝煌……”

她未曾說完,已然聽到石殿中一聲壓抑地低吼:“我亦不想,我亦不想!當年他們告訴我睨兕一脈便是虎嘯嶺上的‘金獅子’,若是留著,只怕奢海一處便是靈毓山第二個金獅崖!我這輩子只怕都見不著‘大同一族’!”

“大同?”櫻秦慢慢地自口齒裏碾過這兩個字,似要將銀牙咬碎一般,淒厲地笑了起來,“你心裏還念著那甚麽‘大同’!你指望著靈毓山不再弱肉強食,無論法力高強低微,皆能其樂融融?旁的不論,我且問你,如今睥雄一脈當了虎嘯嶺的主,你可瞧見了甚麽‘一族大同’了?睨兕一脈千金散盡,宮毀人亡,屍骸皆數被沈入奢海,可如今那霞影峰上瓊漿玉液,夜夜笙歌,你打量我是半點都沒有耳聞?”

九商見櫻秦雖神色激烈,可那只碧色刻章仍在椅邊不緊不慢地“篤篤”敲擊,不禁心下好奇。又聽櫻秦道:“當年算我眼拙,好生生引你入了奢海之境,便教我一脈遭此橫禍,再無翻身之日!”她的聲調又漸漸平緩下來,“罷了,不過是睨兕一脈氣數已盡,怨不得你……”那聲音漸漸降了下來,似乎還有無限感傷,餘音在殿中輕輕回了個旋兒。

九商聽到此處,心中暗自疑惑,總覺著今夜的櫻秦太過古怪,程雲亭亦瞧出了些端倪,悄聲道:“九商,你瞧這櫻秦……可是在等著甚麽?”

火光石電之間,九商忽然明白,櫻秦這是在拖延時辰!方才櫻秦似乎朝她同明之二人藏身之處若有若無地飄了一眼,有些話亦放佛刻意說與他二人得知。可這是為甚?九商不由得擡頭望了望,天空中一鉤殘月靜靜地懸著,並不見甚麽異象。石殿中又微微多了些動靜,聽來是彥紇疲累的聲音:“櫻娘……如今我已然功力毀得七七八八,再不能護著你了,只怕睥雄一族已然曉得了此事,你待如何?”

櫻秦嬌笑起來,正正是燦若春華,九商不過一眼之間,忽然想到了先前只在滄瀾面上見過這般真心實意的笑容,可如今的櫻秦瞧起來,面上的笑意太過滲人:“我不僅知曉你的功力被毀,亦曉得是誰吸了你的那一份!”

九商大吃一驚,攥過程雲亭的手便想躍入奢海,忽然覺得身子被一股大力吸住。不過是一瞬,二人已然摔落在石殿那殘舊的皮毛地衣之上。虧得二人身手還算敏捷,不曾傷到何處。櫻秦伸了手,輕輕點向九商道:“聽壁角亦要有風骨,該甚麽時候現身便得甚麽時候現身,不過狐族素來狡猾多變,如你這般亦是常態。”她笑吟吟地轉向了滿面死灰的彥紇:“當初她身上便有些兒不同,故而我才會多多看上兩眼。不料你這般貼心,大刺刺地便要將她同那小郎君留下同我作伴,我自然不肯拒了你的美意……教睥雄樹半面盡枯的,便是她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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